你才不烦人呢 你可爱死了

谁自由来去

[羡澄]飞鸣而过我(1)

OOC.

  

1.大院

江澄来到这里有多少个日子已经记不清了。他只知道这里绝不是自己的家,而自己的家在哪里,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。

残粥冷饭都是常事,不刮风不下雨的干燥夜晚就是最最温和的夜晚。好在照顾他的女人很温柔,只是偶尔也疯癫不可名状。但他明白这不是她的本意。她也只是个可怜的疯癫女人,而这个疯癫女人已经尽全力将最温柔的一面给了他。

他和女人生活在后院的一小间柴房里。按理说这里也并不是贫苦人家,甚至还算是当地大户,否则也没钱把他买回来。

女人神智清醒时会给他讲故事,翻来覆去讲的都是她过去何等受宠爱何等风华绝代。“那时候我就坐在最高的楼台上,我就瞧一眼,台下多少男人女人都神魂颠倒的。咱们家主就是那个时候……”说到这里她掩面轻笑,仿佛旧日的光阴在她的眼眸里都是崭新而鲜活的,一点儿不蒙尘。但如今她变成了不受宠的姨娘,和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家奴住在一间屋子里。

她手里的帕子是桃花色的,绣着一双浮水的鸳鸯。只可惜年月过去,桃花颜色褪了,鸳鸯也脱了线,毛躁而杂乱的并在一起,活脱脱两只奄奄一息的怨偶。

江澄有空时就听她讲话,但大多时候都没空。他要去洒扫前庭后院,为小少爷收拾书桌案台。他能干这些,而不是去马厩拾粪挑水,也只是因为姨娘说刚买回他时,她一眼就觉得他乖觉可爱,可人疼。他原本也就是在姨娘手下干活供她差使,后来姨娘渐渐疯了,他才被派去其他院里做事。

家里不只一个孩子,还有位长年在外修学的大公子,两位公子都是大夫人的孩子,姨娘甚至唯一一胎都没保住。她刚疯时还让他去烧大公子的卧房,被抓住后二人都挨了一顿皮开肉绽的板子。

他更像是姨娘的孩子,总是替她干这干那。

“我说,你养着那房的姨娘好了,老了给她送终,说不定家主宽宏大量还收你做个义子,往后就野鸡子变凤凰做富贵人家的公子爷了呢!”

其他下人也笑他,他倒不甚在意。只是被后院里日夜提溜着眼珠子转的姨娘听到了。夜里拉着他泛白的袖口,殷切道,“他们说得对!你明日就去大公子房里干活,和他混熟了,多在家主面前露露脸……”说着她又扶着自己油光水滑的发髻,满面春意,“或许,或许他就会来看我……”

“……”他自然不愿意,但这里哪里有他说愿意或者不愿意的份儿。第二天他就去给大公子收拾桌子去了。

  

“你是谁?”大公子身形笔挺,都是少年人,却较瘦弱的他高出不少。

“我是姨娘派来替大公子干活的。”

他头也不抬,一味擦着红木的桌子岫玉的镇纸。

“呵。”大公子嗤笑一生,“巴结到我头上来了。”他好笑似地在他面前坐下,“你可知我明日就走了,你今日来这儿干活,明日去哪里?”

他愣了,依稀是记得明日是大公子再去修学的日子。

“明日就去小公子处……”

反正他本来就是给小公子干活的。

大公子哼了一声,拂袖而去。

他忘了,两位公子最是不和的。


大公子走后,姨娘安静了几日。只是总神色诡异地盯着他的脸。

听说大夫人知道她往大公子身边派人的事,气得正晌午里带人来狠狠扇了她几个巴掌。她心里怨毒无处发泄,便在他身上泄愤。

“让你办点事也办不好,狗娘养的下贱东西!”姨娘猛力踹他,失去神采的秀目如灰败的花朵,再从骨头废墟里燃起怨毒的火焰。他闷哼着不敢出声,因为出声会遭到更刁钻的毒打。只要等到姨娘打累了,就停下了。

“唉,好孩子,姨娘是心疼你。”

姨娘拉着他淤青的手臂坐在床边,桃花色的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灰痕,“你说你再聪明一点儿,再懂点眼色,大公子怎么会不要你呢。”

“他第二天就要走了,是我运气不好。”

“运气不好?”姨娘又跳起来,“运气算个什么东西,运气不好怪你自己!没用的贱骨头!”

“……”他彻底不说话了。

姨娘大口喘着气,胸膛起起伏伏,脸颊还高高肿着几日未消。

她脱了鞋上床,背对着他,“好了,明日再去小公子那儿,也是一样的。”

他沉默地看着她将一头干枯的发丝撩至脑后,不久就响起浅浅的鼾声。


第二天他拖着竹木枝子的扫帚洒扫后院。小公子提着鸟笼在水榭吹风。看到他便招了招手。

“听说昨晚院子里又吵嚷了半夜?”他揶揄着,“你说你,在我这儿给我抄抄书抄抄话本不好么,非去贴大哥那个冷屁股。”

小公子的鹦鹉还不会学舌说话,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,和他本人一样聒噪。

见他不说话,小公子拍拍他的肩膀,“咱们家虽说也不算富可敌国,可也是湖底铺金,我好歹是家里的二公子,你把我哄高兴了,我再随手赏你点什么,你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,你说是不是。”

“是。”他点头。

小公子本想满意地笑笑,可看着他一脸如死水般的表情,又心生烦躁。

“行了行了,滚吧。”

他又拎着扫帚滚了。

他的一天一天就是这样,莫名其妙地被呼来喝去,又莫名其妙地滚来滚去。可能那些衣食无忧的人就是这样,奴仆都是供他们消遣玩乐的器具,算不得人。


于是他又照常去给小公子擦桌子抄书,抄累了还能在小公子的桌上喝一杯水。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。能坐着干活谁不爱。

小公子就爱玩些斗蛐蛐遛鸟不务正业的东西,玩累了就看着他抄,他抄完一页读一页。

他本来不会写字也认不得多少字,倒是抄书抄得能够读读写写。他也乐意。

午后小公子要午睡,下人服侍他更完衣,打着呵欠才忽然想起房里还有个人似的。

“你抄着,不许停,明日先生要查的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他应声。

小公子便放心地去内室睡了。

午后蝉鸣聒噪,炽烈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白。还好屋里不算太热,他揉揉酸痛的手腕,手上不敢停。

等到太阳转了方向,小公子才挂着脸上被压红的印子出来。

见他果然还在抄,便笑着坐下来,“你还挺听话。”

小公子一手托腮,一手捻了冰凉井水湃好的葡萄吃。手指湿了就在他发尾蹭蹭。

他只埋头抄着,并不敢动。

“喏。”

唇上一片刺激的冰凉,他垂眼看去,是一颗冰凉紫莹莹圆润的葡萄。

他疑惑地抬头。

小公子仍是撑着手臂,眼角含笑,“吃啊。”

他仍是不敢动。

“我让你张嘴。”

他木讷地听从,红润的唇瓣微张,含住那颗不知什么目的的葡萄。

似乎是他碰到了小公子的指尖。小公子皱眉,却没有缩回手。

好甜,好凉。

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。

“吐啊。”

小公子又把手心递到他面前。

“嗯?”

“你吃葡萄不吐皮啊?”小公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,捏着他的脸笑得不可自持。

咕嘟。

他真的咽下去了,连带酸涩的皮一起。

他没吃过葡萄,并不知道外面一层冰冰凉凉的不能吃,何况它也那么甜。

他的脸颊因为尴尬泛起红晕,小公子却忽然止住了笑声,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,似乎靠他更近了些。

他要干什么?

他脑袋轰隆。

小公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笑,脸上换了一副他那时还看不懂的表情。直到温热的鼻息扑到他唇上。

砰。

门被用力撞开,是大夫人的贴身侍女。

他才从梦境中醒来一般,惊恐抬头。

满脸嫌恶的侍女身后,果然是威压逼人的大夫人。

那晚他被按在祠堂处家法。具体用什么打的,打了哪里,打了多久,他已经不记得了。

只隐约记得行刑时门外有个看热闹的影子,是小公子。他双臂抱在胸前,衣襟上金线绣的纹样在灯光里和他睥睨的眼神一样刺眼。

姨娘扶着床沿笑弯了腰。

“哈哈哈,你以为那小公子是什么好东西?他与你亲近是真亲近?他想修理你,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摆你一道,你还真以为有人能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姨娘笑得喘不过气,指尖点着他划破的脸颊,“大公子攀附不上,小公子那儿也呆不住,你还有什么用!”

他闭眼,浑身散架似的无法动弹,也无法思考。只想明白了那颗葡萄原来真是有目的的。是他一时贪嘴,贪得丢了半条命。

窗框被泼水泼多了,自然泛出霉点,此刻在他眼前,那一个个霉点更如夜里的鬼魅,他无数次的噩梦中的残。他绝望地闭上眼,因为疼痛流出的泪水干涸在眼角,睡吧睡吧,睡着了就不疼了。

睡着了就不疼了,睡着了就不饿了,睡着了就不害怕了。他懂事后知道这样的自我安慰根本没用,但面对无力掌控的生活,他压根无计可施。



  

大公子在离这不远的另一个宗门地界当门生。

听说那宗门名气不小,甚至还参加过百家夜猎。这条道里有点家底名声的无不想把自家的孩子送去宗门里修学。

“那可是修神仙道的,家里但凡有一个能进去的,还愁将来?”

他们都这么说。

家里的大公子能去当这个门生,自然也让家里镀上了城中最瞩目的金。

最近家主就往来逢迎张罗着,打算把小公子也送进宗门里去。

“爹,这是想送就能送的吗?咱们宗门虽然不算什么仙门大家,但好歹也是排得上名号的,有没有根基暂且不说,就说这门路,多少豪绅大族想往里塞人,又能塞进去几个?”

大公子今日不知为什么突然回了家。刚回来就听说自家父亲要把自己的小儿子也塞进宗门和他做师兄弟。他一面觉得可笑,一面又有着隐秘的不愿。

“你还质疑你老子的能力?我早就打通了关系,就等你们过两天那个什么,什么猎,届时就把你弟弟带去见你柳师兄,就说是发现你弟弟天赋异禀有慧根,随手收了的事。”家主撇着茶碗里的浮沫,胸有成竹。

大公子也不好扫兴,只叹了口气,甩了袖子起身就走。

那时他正在后院例行洒扫。小公子从那日后也不叫他去抄书了,只挂着看笑话的表情待在廊下看他扫地。

大公子扫了眼已经半片落叶都没有却仍被扫来扫去的院子,眉头一皱,走到他面前,“你没别的事干吗?”

不用去给小公子抄书了,确实没有。但他也不能这么说。

“不是……”

“诶,大哥回来了啊。”小公子翻过栏杆,腰带松松垮垮,活脱脱的纨绔子弟。

大公子没理他,只等他的回答。

“他没事儿干,我没让他去抄书了。”小公子笑嘻嘻道。

大公子仍皱着眉,看见他脸上新结的痂,转头问,“你打他了?”

“没有哦。”小公子摇摇头,“是阿娘看见他勾引我哦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大公子震怒的语气不知是对谁,你个半天没你出什么东西来,又是一个拂袖而去。



第三日,大公子要走了。剑袖轻剑,身姿挺拔。

家主催促着小公子收拾行囊,不住说着怎么报家门的话。家里的无论主子奴仆都来送行。两位公子站在一侧,小公子烦躁地掏掏耳朵,眼神晃来晃去。

最后在家里人催促他上马时手一伸指着站在最后的他,说,“我要把他也带去。”

“谁?”家主回头,大夫人铁青着脸,拨开人群冲上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,“是不是你又勾引我儿子!说!”

姨娘忽然满脸堆着谄媚的笑拦住她的手臂,“哎哟大夫人,这小贱种怎么能呢。我教训过他了,想必小公子是要和人当牛做马服侍,自家人用着放心不是?”

大公子瞥一眼,“是去修行不是去享福的,还想要人服侍?”

马车停了好一会儿了,家主摆摆手,“你爱怎样就怎样,赶紧给我上车!”

他就怕他小儿子不肯去,哪里管什么带不带下人的事。

小公子见状一笑,招招手让他过来,“那父亲我走啦。”

他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跟着小公子上了马车,风吹起车帘,姨娘远远站在大夫人身后,门额上是精致的鎏金牌匾,牌匾下边是漆红的台阶和两边威严的石兽。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门。而如今,他竟然真的踏了出去。

“怎么?开心吗?”

小公子跷着腿笑。

他不点头也不摇头。

“木头东西。”



  

  

江澄,是他拼凑出来的名字。澄是他被买回来时衣襟上绣的字。当时姨娘还受宠,他被放在一群奴隶中挑选,姨娘选中了他,家主还允许她把自己的姓也赐给他用。姨娘就姓江。

他跟着大公子二公子去宗门柳氏落脚的客栈。有个他们叫二师兄的人带着小公子登录姓名。

“那他呢?”二师兄配着长长的青钢剑,身上穿的是比普通弟子更华贵的服饰。

“他?”二公子淡淡地瞥他一眼,“他……”

“记吧,总归是你要带着的人。”大公子忽然出声,眼神没落在他身上。

小公子“嘁”了一声,写上了他的名字。

他们被安排在二楼角落的客房。说是夜猎这五天都有,宗门百家都会参与,像柳氏这种名不见经传的,最多也就是外围凑凑热闹,别说稍微有些修为助益的灵兽,就是带点灵气的小妖小怪也难见到,能猎到些野狼野猪就算不错了。

但对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,运气御剑,符箓仙咒,已是一辈子都碰不到一点毛的东西,猎野狼野猪都是件大大的力气活。

他抬眼瞧着,小公子不知道是乐意还是不乐意,只把玩着腰间的佩带,不甚言语。

据家主的说法,大公子是有灵根的,早年是正经参加考核被收入柳氏门下。如今数年过去,看着能够和二师兄说说笑笑的样子,想必也是在宗门里叫得上姓名的人物。

小公子显然对所谓的修仙没兴趣,在众人准备出发前还懒懒地翻着他抄写的话本。

“你说有人见过那仙门四大家的人么?”路上,小公子忽然侧头问他。

他摇摇头。他不知道,这么多年他连大院都没出去过。外面的世界就算天翻地覆了,他也是无知无觉在后院和扫帚死在一起的那一个。

小公子撇撇嘴。

“听说世家公子榜上四位,个顶个的风流俊秀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面,若能与之交游,平生再无憾事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大公子甩了他后脑勺一巴掌,“别说有的没的。待会儿跟紧我,就算是在外围,也不是随随便便供你玩乐的。”

小公子正欲反驳,前头柳二师兄一道冷冽的目光扫过来,这跋扈但文弱的小公子也不得不闭了嘴。


他不知道夜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,只知道柳氏宗门门生个个吊儿郎当说说笑笑的当做玩乐,想必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,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。

而明月如钩,山风萧瑟。

林间时有鸟兽扑腾吼叫,他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不自觉抖了抖,耳边有人轻笑,“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。”

是小公子牵着他的手臂。

他不解,明明是那样乐于恶心作践他的人,偏偏时不时又说这样的话。

他抬头看见大公子皱起的眉头。

大概更是为了恶心大公子吧。

他叹口气,叹息声融化在微凉的夜风里。





说夜猎,果然是夜猎。

好像是有人捉到了野兔和野鸡,一群人便就地生起了火堆开始剥皮放血。

隐约还有酒气。

小公子嗤笑,远远坐在一旁。他也只好跟着坐在暗处。

为什么不坐在火堆旁。

夜里真的很冷。

他呵出白气。有人扔给他一件宽大的罩衫。

他疑惑地抬头,只看见大公子闪躲的眼睛。

“呵。他倒是好心。”

小公子往粗壮的树干上一靠,在模糊的火光里闭眼睡觉。

他犹豫片刻,还是将罩衫穿上了,靠在树干另一边小憩。

欢笑人声里最催眠,他的意识逐渐模糊。梦中又回到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梦境。模糊的刀光,还有刺耳的铃响。

叮铃——

清脆的回声在深夜林间更显得诡异。

他猛地睁开眼。

未知野兽的吼声也随即传来。

正喝酒吃肉的众人也愣住了。

“什么东西?”

“能是什么东西,反正不是能跑出来的东西。”

夜猎真正的阵法内部有结界,邪祟被围在其中,不会因为受惊逃窜跑出来伤及平民。

但是……这声音好近!

柳氏门生显然也意识到了,这个距离不对。

他们在阵法之外,照理来说是根本听不见邪祟吼叫声的。

但这声音显然距离他们不过三四里。

“难道,难道有东西逃出来了?!”

有门生叫喊,“要不咱们快退?”

“若我们再退,真是邪祟逃窜,直接就会祸及山下村庄。”大公子握紧了剑柄,眉目飞扬。他知道,他渴望一战。

柳大师兄也点点头,“不错,我们身为仙门弟子,自然不能退。”他思索片刻,“我与柳衡结阵,你们那几个学艺不精的,赶紧退出去。”

大公子将他拉起来,顺带推醒了睡眼朦胧的小公子。

“你们先下山去,深夜难行,路上小心。”

他点点头,转头便带着小公子往来时的路上跑。

“你跑什么,那声音离我们那么近,跑也来不及吧。”

他竟然还能笑。

“你……”

小公子挑眉,“若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跑出来了,定会有真正的仙门中人出来处理,那时不就可以见见真正的仙人是什么样子了?”

小公子眨眨眼,他却一阵恶寒。

他知道这位小公子向来行事作风都奇特乖张,但竟然不怕赌上自己的命去玩乐吗?

“不行,走吧!”

他要是把小公子害死了,他们必定会让他比死还难过。他赌不起自己的命。

他死死拽着小公子的手臂,后者却一脸不屑,就像那日看他受刑时一样。

“就算死,你和我死在一起,不好么?”

“不……”他害怕,他心中无数层恐惧堆叠化形,变成发红的眼眶。

又一声吼叫。近在咫尺。

他们身上都没有防身的武器,赤手空拳,手无缚鸡之力。

忽然,他看见小公子的眼神呆住了,像是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。

同时,他僵硬的脖颈几乎无法转动,只觉得有腥臭的热气扑在他后脑勺。

“跑!”

小公子终于良心发现,拉着他飞奔,但,于事无补。

一根腰一般粗的钩子将他们按倒在地。小公子发出凄厉惨叫,他的小腿断了。真正的断了,断成了两截。

他看这些触目惊心的一幕,自觉生还无望,已然闭上了眼睛,等待痛感降临。

扑嗤。

极短促的一声。

接着是一阵断断续续吼叫。最后有人声随后而至。


“你就认输吧,是我的剑先到。”






“那儿有人。”

他正想方设法替小公子的断腿止血,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脸上血色褪尽愈发苍白。

“被妖兽所伤,这条腿是不能要了。”

说话的是个金光闪闪的人。

呃,不,金光闪闪的火把。

也不对。

火把下这人确实金光闪闪。

他随手抛下一包药粉。

“这东西大概有用,你试着看吧。”

说罢他便转身去查看那“妖兽”的情况。

“喂……”小公子疼得颤抖,喊他的名字,“你说那人,是不是……”

他没来得及回话,只见黑夜里有个影子动了动,随即出现在摇晃的火光里。他眯着眼,看不太清。那人像是被什么绊住,踉跄了一下,又在原地站了片刻。然后大步朝他们走过来。一步一步踏得很坚实。

夜风忽起,风迷得他睁不开眼。

那人语速有点快,“你,你需要帮忙吗?”




2.幻境

他揉了揉进沙的眼睛。

“呃,我……不是我,是他。”他指着仍旧愣神的小公子,“他的腿断了。”

“那你呢?你有什么事没有?”他听见那人问。

他疑惑,他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?

“你脸上都有伤了。”

“嗯?”他下意识摸了摸,是受家法时被掌掴留下的伤痕,但已经结痂了。

“我是说,我看你脸上有伤。”

“是旧伤,我没事。”他摇摇头,又推推小公子的肩膀,“是他有事。”

“旧伤,啊,哦好……我知道了。那个金,刚才那人,他有药,我去找他要点给你们。”

“他给了,但是不知道怎么用。”他打开药包,“是外敷还是内服?”

“都可以,先外敷吧。”那人很热心,还帮着他给小公子调整姿势。

柳氏门生终于赶来。看见妖兽庞大的尸体先是一阵惊呼,后又一股脑拥上来。

“是,是金公子和魏公子吗?!”

被打招呼的两位似乎都没打算理会。大公子冲过来查看他们的情况,又问了问他有没有受伤。

他依旧摇摇头,“我没事,是他有事。”

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。”大公子看上去也惊魂未定,上下检查一番才想起来去道谢。

“今日之事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走了?

刚才还热心帮他上药的那姓金还是姓魏的什么公子,直接走了,一个眼神也没留下。

“这东西会有人来处理,没事就散了吧。”那位金光闪闪的,大概也是姓金的公子不耐烦地交代了两句。和那魏公子一前一后隐入来时的林中。

“是四大宗门的人!”小公子眼里在放光,“你看见他的脸了?长什么样子?”在问他。

他点点头。

可,就是人的样子,和他们并无两样啊。

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。

“就是……”

“好了别说了,赶紧回去要紧。”大公子牵来一匹马,“要拜谢也是以后的事。”

他也点点头。

那些修仙人说得容易,可断了腿的人真的能活下来吗。他见过好多活生生被打断腿后吊着一口气养伤的人,可没一个活下来的。

或许金公子给的是仙药,能够活死人肉白骨?

他不知道。

他只知道后半夜,小公子忽然开始呻吟。

他掌灯去看,小公子已经疼出了汗。

断肢出鲜红的血渗出来,染得床铺触目惊心。

他忙去喊人,可小公子拉住他。

明明疼到气若游丝了,却仍旧张嘴想要说话。

“你,你先别走,我有话,有话说……”

他只好附下身去听好让他省点力气。

小公子费力笑笑,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。“你,你是不是怕我死了,你也活不了?”

他皱眉,不说话。

“哈哈哈我就知道,你根本不是真的担心我……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人。”

“你需要休息,别说话了。”他僵硬地打断。

“我今天见到真的仙人了,真值当……”小公子疼得抽气,仍道,“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可恶乖戾的怪人,不怪你,我活着就没什么意思……”

他愣了愣,回想这些年印象中的这位小公子,除了看花逗鸟,看看话本,就是以欺辱他为乐。确实没什么别的兴趣。

但大公子在外有好名声,出入有仆从跟随,又入了仙门修行,一顶一的光耀门楣。而这小公子从小和他一同住在后院,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家主和大夫人才会来看他,就像探视养在后院的鸡仔。

他想到这些,忽然卸了力气。

“那天,那天我是真的想喂你吃葡萄……”

他心底微微一动。

“虽然也是真的想害你哈哈哈哈……”他笑得喘不上起,下肢的血水一股一股涌出来,“你有什么好的,低贱的家奴罢了,就这样大哥都愿意多看你两眼。”

一个风光无限的长子,一个禀赋不如的次子。他细细回想这一切,似乎能够为他找到一些纨绔的借口。

“你,你……”小公子还想说些什么,但失血太多,江澄只能看着他的双眼缓缓阖上,晕死过去。

“怎么回事。我在隔壁就听见动静了。”大公子踹门进来时,他正在探小公子的鼻息。

“怎么回事,他……”

“药粉不够用,他流血太多了。”他沉声道,“还要多一点止血的药。”

“大夫送来的药呢?”

“没用,止不了他的血。这伤口不是普通兽类所伤……”

“……我明白了,我去求药。”大公子转身出去,他想了想,拉住他,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
tbc.




评论(16)

热度(324)

  1.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